回到家后,老兵王子安在姐姐的墓碑前长跪不起。张 朋 摄
老兵刘召回凭着一纸早已作废的外侨证,在缅甸生活了半个多世纪。孙春龙 摄
6月30日,孙春龙办理了辞职手续。眼见已迎来巅峰时刻的记者生涯嘎然而止。两周前,站在深圳《国家记忆》展的讲台上他道出自己“改行”的决定。简简单单白底黑字的名片上,“新华社《瞭望东方周刊》总编辑助理”一职已成历史,唯有“‘老兵回家’活动发起人”这一身份永不会改变。
孙春龙此周再行深圳,他已向深圳市民政局递交了申请,筹备成立一个关于老兵的基金会,义无反顾地践行做一名坚定、专业的志愿者之路。他说,“我在跟时间赛跑,我需要更多的时间、更多的资金、更大的平台去做这件事”。
“做记者,是我的梦想”。至今说起来,孙春龙仍有不舍。12年前,因为这一梦想,他辞职应聘进了报社,从一名“新闻临时工”成长为“铁肩担道义”的调查记者,获得“中国十大法制人物”“中国阳光记者”以及“2008感动中国候选人”诸多荣誉。如今转身离去,再度出发,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?是梦想褪色,还是“历史救赎”?
应该说每个人内心都有善的一面,采访抗战老兵的记者不少,帮助老兵的人也不少,为什么只有孙春龙一“陷”至今,并最终做出只取其一的选择?因为善良?坚持下去的动力又是什么?作为曾经的同行,记者更愿意探究的是他的内心世界,他之所以变化的根源。
弱势与强势
初闻孙春龙之名,是在采访深圳关爱老兵网之时,也由此知道了有个“老兵回家”的公益活动,这都是跟“中国远征军”历史有关的人与事。实际上孙春龙是位名人,在百度百科上,有专门的一个词条“孙春龙”,记录着他的个人简历,人生经历及相关事件。
今年35岁的孙春龙来自陕西,大学学的是汉语言文学,毕业时进了西安印钞厂,印钞厂是国家管制单位,效益很好,可是做记者是他一直的梦想——那时他认为 “记者是强势的,可以为老百姓做很多事情”。 于是辞职到西安晚报社当了一名“新闻临时工”,5年时间,他转了“正”,一步步做到重要版面的记者。之后,新华社新创刊的杂志《瞭望东方周刊》招人,他再度起跳,成了该杂志社会调查部的一名记者。
百度词条记录了他作为记者的执著、坚韧与良知。因为他的努力,山西娄烦矿难事故真相才最终大白天下。当时,刊发的报道和屡次举报如石沉大海,他实在心里放不下,遂在自己博客上贴出了一封《致山西省代省长王君的一封举报信》,由此引爆了网络。尽管这封举报信随后被网站删除,但转载却多得删不胜删,乃至直接惊动了中央高层。国务院迅速组成调查组彻查娄烦矿难。
可是在那段非常时期,他才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强大,他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与孤独,他“躲”在外省一个朋友家,甚至有了“托孤”的想法,银行卡密码什么的,也全都告诉了老婆。经历了这一事件后,孙春龙在博客上写道:从我自身来讲,最深的感受是一个人要坚持理想非常难。从事件来讲,最深的感受就是它唤醒了更多的良知。每个人都有良知,只是我们在更多时保持了沉默。
如今回首12年记者生涯,孙春龙说,“做记者最大的困扰,就是面对诱惑和坚守良知之间的抉择,坚守的人越来越少,拿红包的记者越来越多,一边是诱惑,一边是威胁,就会感觉到自己很孤独。庆幸的是,自己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。今天才真正发现,要成为一个真正的记者,其实是非常弱势的”。
无知与救赎
2008年对孙春龙的人生来说,具有特别的意味,除了曝光山西娄烦矿难事故以外,他还去了一趟缅甸密支那,第一次采访了一位流落在那里的中国远征军老兵。那时候,他并不知道自己会由此走得那么远,以至完全“变轨”,开启了另一道门。
还记得第一次在缅甸采访老兵主动说要帮助他们时,一位老兵很轻蔑地说,好多采访他的记者都这么说,但采访完之后,连个影子也不见了,拍了照片也没给他们。孙春龙心里很愧疚,他想一定不能再让这些老人们失望了。再说,能去缅甸采访的记者非常少,如果自己再不去帮助他们的话,他们真的可能就看不到希望了。
第一位老兵李锡全的回家引起了媒体广泛关注,当年,李锡全入选感动中国候选人,孙春龙也因为“山西娄烦事件”同时入选,他的记者生涯由此步入巅峰。可是有一天朋友的无心之问——在缅甸还有多少像李锡全这样回不了家的老人,让他突然面红耳赤。“我在反思,自己是不是因为帮助了李锡全,获得了一些掌声和赞许,就完成了对这段历史的救赎?就从此心安理得了?”
2010年孙春龙出版报告文学《异域1945》。书中,孙春龙记述了自己采访众多流落滇缅的远征军老兵,并发起“老兵回家”行动的艰辛历程。对于这一举动,孙春龙称之为“救赎”。如今,“老兵回家”的人数已达到30多位。
“请宽恕我的无知!”在《异域1945》以及各种为“老兵回家”发动的演讲中,孙春龙一律使用了这样的开头。曾经他对中国远征军的历史一无所知,正是对“无知”的救赎牵引他这一路走来。
辞职的念头就在这一过程中滋生。老兵刘黎剑是四川人,抗战后流落云南施甸。2009年7月孙春龙帮其找家,因地名变化,难度很大。近一年之后,在一地名专家帮助下,终于在一刘姓家谱上找到了他的名字。激动万分的孙春龙去找刘老,才得知,他已去世几个月了。“我一直在想,如果当时我有更多的时间,我可能会提前很长时间帮刘老找到家,可能他临终前还会见到自己的亲人。后来,又连续发生了几起类似的事件,让我越来越觉得,我们真的是和时间在赛跑。”
关爱与还债
孙春龙辞职时说了一句话,“岗位变化,梦想从未改变”,“以前做记者是监督强权,现在去做公益是扶助弱者,其实两者有一个共通的地方,不管是尝试推倒一堵墙或者帮助一个鸡蛋,其目的都是为了促进这个社会的公平公正”。
在他看来,做记者只是实现梦想的一个载体,当手握公权力的时候,自己也一直在践行着自己的梦想,本来以为,一辈子就会这么做下去,但当老兵这个群体突然进入视野之后,感觉到这是同等重要、却又需迫切为之的一件事情。而且做了多年调查记者,用他的话说,接触了太多的阴暗面,也让自己有很多的悲观情绪,现在希望能有一些温暖自己的东西。
孙春龙已经去了10次缅甸了,每次去,都在想,一定要把缅甸老兵的事情都处理完,可每一次都发现,解决了这个事情,还有更多的事情在等着他去做。
对于之所以坚持下来的原因,孙春龙告诉记者,关爱抗战老兵这个事情,越做会感觉越内疚,会感觉欠他们的更多。这也是与其他志愿者不同之处,其他志愿者比如献血的,搞震救灾的,做了之后会有成就感,而关爱抗战老兵的志愿者,很少会有人觉得从老兵身上能获得成就感,大家都觉得是在还债,而且是很深很重的债。
“所以关爱老兵的志愿者,都很坚定,很多人,最后也和我一样,陷入其中,难以转身”,孙春龙说,“我做的这件事件,绝大部分的人,都认为我做得对,都会支持我。一个大家都觉得正确的事情,我的坚持,也就有了意义和价值。”(记者 刘 瑜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