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片温暖的荞麦花
——平凡的母亲不平凡的母爱
返回城里已经好几天了,但脑海里总摇曳着那一片粉红的荞麦花,挥之不去。满目苍翠中那一抹粉色前两位老人翘首目送我们远去的情景,如一幅乡村水墨画一样,不断在眼前浮现,时时温暖我的心。如梦初醒的我,终于明白了是我们不经意间对城市食品的抱怨、是丈夫和二弟对荞麦食品的偏爱,促使和黄土地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婆婆,年近古稀还如此的眷恋土地,如此迷恋耕种,在儿女们的不理解、甚至是“不会享福”、“不计成本”的埋怨声中,不做任何解释,心甘情愿地宁可放弃半年优越的城市生活,在小山村里春播秋收,耕耘不辍,用自己的行为诠释着勤劳善良、宽容理解、坚强智慧,潜移默化的影响着自己的儿女,也使我这个“外来户”受益匪浅。
居乡育雏,饱尝艰辛。
听丈夫说,婆婆年轻的时候很能干。文革时,由于家庭成分被定为富农,为躲避迫害,公公曾一度在外逃亡年余。伺候生病的婆婆、抚养子女,全家人的吃穿都是她一个人操劳,农村一般男人能干的活,婆婆都拿得起放得下。每天天不亮就出去割草,喂牲口;老人起床前,烧水做饭,送孩子上学;然后再和别人一样去生产队劳动。为了多挣工分,晚饭后天黑前,她还要为生产队饲养的牲口再割一回草,后来据村里人讲,婆婆舍得下苦,比别人跑的路远,每次割回来的青草总是又鲜又嫩,且一次能背回百十斤。晚上老人、孩子睡着后,再点着油灯做针线,担忧在外丈夫的安危。在粮食短缺的年代,善良而有心计的婆婆,为了让一家老小吃饱、吃好,蒸馍时候,把馍馍分为白馍、黑馍、菜馍,老人、孩子吃白馍,干重力气活的人吃黑馍,她自己则经常吃和着野菜的粗粮窝窝。除精打细算外,她总是变着法的把各种杂粮做成大家喜欢的吃食,苞谷面发糕、荞面窝窝、红薯面饸饹等至今都是丈夫和弟妹们喜爱的食品。秋风渐起,冬寒萧瑟时,为了老人和孩子能睡上热炕,婆婆又开始为过冬的柴禾奔忙了,每天早晚,沟边崖头她一边拾柴,一边整理能下种的土地,以备开春种高粱、土豆,此时的她,背回的则是一捆捆的干柴。在那个艰难的年代,靠在渭北旱塬贫瘠的土地刨食的婆婆,凭着勤劳、节俭,不但没有让一家老小受冻挨饿,还经常接济比她更困难的人家,自己开荒种的高粱、土豆,东家送一点西家送一点。
孩子们渐长,生活的压力越来越大,除了付出劳动,婆婆还要承受孩子学费的经济负担,尽管此时公公已恢复公职,但每月38元的工资根本解决不了一家十几口人的花费,村里好心的人劝婆婆,让年龄大点的孩子辍学务农,以减轻负担,好强的、抱定了一定要让孩子读书念头的婆婆,从不提儿女停学帮忙的事,也从不抱怨在外执教的公公,总是默默地加大自己的劳作脚步,养的牛更多了、柴草的捆子更大了、开荒的地片更多了…… 上山采药、削树条编筐子、种烤烟 ,坚持让5个儿女都上学。
我丈夫说他上中学时,因为要寄宿,需要带干粮和咸菜,有一次,劳累了一天的婆婆,晚上一边烙馍,一边和三弟削萝卜准备腌菜,过度疲劳的她因为打瞌睡,一不小心削到了手指头,半个手指脸都被削掉了,血汩汩地流,三弟吓得直哭,婆婆没有说太多的话,只是敷了些止血草药,只说无大碍,又去准备菜缸去了,因为缺医少药,婆婆的伤口很久才痊愈。而这样心酸的情景或者比这还辛酸的景象,在她老人家大半生居乡劳作、赡养老人、养儿育女的生活中,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回啊!丈夫讲述的一幕幕仍沉淀在脑海深处,似乎仍可清晰的看见婆婆背负柴草弯腰蹒跚前行的背影;担忧老人、孩子病情忧郁的眼神;因手头太紧,被迫卖掉自己亲手喂养的小牛犊,而又担心被宰杀时的唏嘘不已。
春华秋实,天道酬勤。
改革开放、土地包产到户,昔日的大家也早已分成了小家。擅长持家、脑筋灵活的婆婆除了种粮,开始大面积的种植各种经济作物,家里开始有了余粮余钱,特别是栽种苹果,更使经济状况大为改观。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,婆婆多年的坚持和付出,终于有了回报,在乡亲们羡慕的目光里,婆婆把丈夫、二弟先后送入了大学校门,慢慢地,大妹、三弟、小妹也因为求学相继离开了婆婆,离开了小山村。然而,婆婆是闲不住的,为了一个个快到结婚年龄的子女们有一个象样的居住环境,婆婆又开始盘算修建房屋,据婆婆讲,那时盖房很不容易,除了打土墙、砌砖墙外,自己还要拓许多土坯,盖房中间,有一天晚上,天气突变,为了防止晒在外面的土坯被雨淋坏,她和大妹两人从地里往家搬了一夜土坯,第二天还要继续招呼匠人干活、做饭,累得她走路直打趔趄。在婆婆的周密计划、辛勤操持下,到我结婚时,家里已有两处果园,昔日破旧的老屋也已非当年模样,被翻新了成三进三出的大瓦房,房前屋后,种菜、养花、植竹,在偏僻的小山村很是显眼。
世事难料,造物弄人。
三弟结婚后,婆婆随我和丈夫在城里生活,为我们带孩子,我们都认为辛苦大半生的婆婆终于熬出来了,可以含饴弄孙了。然而灾难再一次降临到这个善良的老人身上,2000年中秋,聪明俊朗、年仅二十七岁的三弟撒手人寰,突生的变故、没能最后见上小儿子一面的懊悔,使婆婆痛不欲生,整日以泪洗面。我和丈夫都以为今后婆婆会留在老家,让我们意想不到的是,为了不让我在外地工作的丈夫分心、照看我年幼的儿子,坚强的婆婆在料理完三弟的后事后,安排好公公的生活,毅然来到渭南为我们带孩子,每每想起此事,我总是感动得暗自流泪,那是一颗怎样的母亲的心啊!“天高地厚”、“博大无私”、“坚强智慧”、“顾全大局” ……这些词语,在这平凡却伟大的母爱面前,都是黯然失色的。我恨自己才疏学浅、手笨笔拙,对婆婆的恩德无以言表。是啊!“寸草心”怎能报答得了“三春晖”的深恩呢!直到我的儿子上幼儿园,婆婆才离开渭南回到白水老家。也许是睹物思人、也许是近三年来对幼子思念的痛苦时时折磨着她,在回乡一个多月后,婆婆就病倒了,患上了严重的精神抑郁症,等我们迅速把她接到渭南时,看到婆婆目光呆滞,表情麻木,反映迟钝的样子,我犹如万箭穿心,五内俱焚。没想到我那勤劳善良,精明能干的婆婆竟一下变成了这个样子。在别人惊诧、异样的目光中我经常一手拉着孩子一手拉着婆婆,丈夫也从此开始了西安西京医院隔一礼拜一次的求医问药历程,中药、西药、偏方用遍了各种药物,婆婆的病情非但没有减轻,反而越来越严重,几欲自杀,需要人寸步不离的守着她,有时外出甚至不愿跟我回家,说她得了这种病,怕给我们丢人。即便到了这个时候,她依然还是为子女着想,听着这些话,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,在我们姊妹几个一次次的哭求、声声呼唤中,婆婆总是自责地喃喃自语:“这么一大堆娃,我怎么能想死?我怎麽能想死呢?!”而后,就开始大把大把地吃药。期间,当我们告诉她,我的丈夫获得了“五四”青年奖章时,久违的笑容竟然出现在神智依然不清的婆婆脸上。也许是及时的心理治疗,也许是丈夫的永不言弃和婆婆的坚强感动了上苍,她的病竟然有了好转,一年后竟奇迹般的康复了,就连曾断言婆婆的病不可能治好,最好的情况是转化为老年痴呆症的教授也视为奇迹,是什么信念支撑一个患有严重精神抑郁症的老人与病魔抗争,并彻底康复呢?医生说这是个奇迹,而我们最清楚创造奇迹的正是——那牵挂儿女可敬而尊贵的母爱啊!
俊美夕阳,淡定从容。
2005年,大病劫后余生的婆婆,皈依基督。本性善良的她,更爱“管闲事”了,今天给这家孩子凑学费,明天指导那家织布,不厌其烦地从城里把我们的旧衣服和一些用不上的东西,一趟趟的捎回老家,送给那些特别贫困的人家……,甚至主动要求给要添孩子的人家帮忙做婴儿的小衣裳,以显示自己的“手艺”。
没进过一天校门的婆婆,只有扫盲班里几个稀稀拉拉的汉字跟着她,信奉耶稣后,她把家里的每一个成员都看成自己的老师,处处留心,坚持每天认几个字,写写画画,竟然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,能自己读书、看报、念《圣经》。我上小学的儿子曾一本正经的说奶奶是个好学生,我也曾多次暗想,如果婆婆早年能有机会上学,她一定是现代社会的女强人。看似非常传统的她,却一点也不守旧,进城居住后,很快适应了城市生活,各种家用电器样样难不住她,并且在许多城里人没用上手机前用上了手机,饭桌应酬、接人待物周到得体,甚至在结婚四十周年时,还补拍了婚纱照。
儿女一张嘴,父母跑断腿。她和公公从电视里了解到城里食品掺假太多。病愈后,视土地为聚宝盆的婆婆,坚持每年夏秋两季住在农村老家,美其名曰“做候鸟”,力所能及的干些农活,从土地里挖掘着儿女们需要的东西。种油菜榨油,种小麦磨面粉,果园里瓜、豆、菜更是品种繁多,鲜菜不好带,就晒成各种形状的干菜,各种豆类、面粉、菜油、辣椒面、花椒面等,一桶桶一袋袋分类装好,等随时有人回家时捎给儿女们。因为我的丈夫和二弟喜欢吃荞面食品,婆婆又担心市场上出售的荞面掺杂的其他成分太多,于是,选种、耕地、施肥……把母亲的牵挂播撒成那一片温馨的粉红色。我不记得在那本书里看到这样一段话:人生短暂而漫长的征途上,给你快乐的也许是你的朋友,说你美丽的也许是你的爱人,令你充实的也许是你的事业,但是,使你温暖的必定是你的母亲,她用她的的手背为你阻挡着她力所能及的所有风霜,也用她的手心为你释放着绵绵不绝的温暖阳光。
是的,我感谢命运、感谢生活让我同时拥有了两份截然不同的母爱;我感谢象荞麦花一样纯朴的婆婆,感谢她不但养育了我的丈夫,这些年的言传身教,也使我懂得了如何顾全大局、善待他人,如何面对生活的酸甜苦辣、雨雪风霜;我也应该感谢那遥远的小山村,因为这里母爱的温暖流淌,而注定成为我们永远向往的阳光地带。(张晓艳)